對雪
(唐)高駢
六出飛花入戶時,
坐看清竹變瓊枝。
如今好上高樓望,
蓋盡人間惡路歧。
北京的朋友在群里曬雪。不羨慕。雪,上海少見,廣州幾乎沒有,在南方人看來是稀罕物。從觀賞的角度來說,“千里冰封,萬里雪飄”、“山舞銀蛇,原馳蠟象”……確實(shí)很美。但是,美,需要變化,一成不變的雪最容易讓人感到單調(diào)。記得多年前,與老李等幾位好友集體到東北過春節(jié)。開始看到漫天遍野的雪,女兒開心得不得了,直往里面蹦,我們生怕平坦的雪地下面可能是壕溝,所以很緊張。但這種開心勁頭沒有維持兩個鐘頭……然后就是沒精打采的,怎么總是看雪。山呢,水呢,景呢?都在雪下面,竟有些恨恨的味道。
旅游尚且如此,真要生活在冰天雪地里,日子更加不好過,至少不象詩歌那么浪漫。
小時候,在大別山區(qū),從立冬下雪,一直到開春。開始下雪的半個小時挺好玩,堆雪人、打雪仗,不亦樂乎……很快就膩味了。剩下的大把日子就這么熬著,一個個把破衣爛衫裹在身上,麻球似的,村姑的清純、少年的英俊,全沒了。起床麻煩,洗澡麻煩,穿衣麻煩,上學(xué)麻煩……大人們腳后跟開裂,小孩子手皴得血絲暴露,一塌糊涂。
所以從小對雪的態(tài)度有些糾結(jié),說不上怎么壞,也談不上怎么好。爸爸一直說,大雪意味著豐沛的水分,意味著蟲害的被消滅,也就意味著第二年糧食的豐收,所以有一句話叫做“瑞雪兆豐年”。但是豐收是間接的,凍死人是直接的,所以,還是不能消除對雪的矛盾。倒是現(xiàn)在,時間過濾了很多的東西,非常懷念故鄉(xiāng)的雪。
或許矛盾無所不在。比方說今天念的這首詩,我們先不談詩歌,談作者。作者高駢是一個非常矛盾的人。他是一位晚唐名將,軍事家,說他是個武人,也是個著名的文人。他的《山亭夏日》,“寶寶念詩”念過,非常好:
山亭夏日
(唐)高駢
綠樹陰濃夏日長,
樓臺倒影入池塘。
水晶簾動微風(fēng)起,
滿架薔薇一院香。
“滿架薔薇一院香”,看起來真是一位懂得生活、富有情調(diào)的隱士。但實(shí)則不然,他的一生大開大合,悲喜交加。他出生于軍事世家,一生輝煌之起點(diǎn)為公元866年率軍收復(fù)交趾(今越南),破蠻兵20余萬。那個高喊“沖天香陣透長安,滿城盡帶黃金甲”的黃巢造反了,高駢多次重創(chuàng)黃巢,成為風(fēng)雨飄搖的晚唐一大支柱。但后來中了黃巢緩兵之計(jì),大將陣亡,高駢由此不敢再戰(zhàn),致使黃巢順利渡江、攻陷長安。高駢一生功名毀之一旦。
他寫夏天的詩歌以《山亭夏日》為代表作,現(xiàn)在的小學(xué)課本上都有這首詩,可見這首詩的著名程度,要知道整個唐代的詩人和詩作何止千千萬萬。他寫冬天的詩歌以今天念的這首《對雪》為代表作。
這是一首借景抒情之作,作者希望白雪能消除人世間一切罪惡,使艱難險(xiǎn)阻都變成光潔的坦途。六出:六瓣。雪的形狀如六瓣花。瓊枝:白玉雕成的樹枝。惡路歧:險(xiǎn)惡的岔路。詩歌的基調(diào)是高昂的。
談到寫雪,最凄涼的莫過于《紅樓夢》。第120回,也就是最后一回,寫到賈政扶賈母靈柩回金陵路上,走到陵驛這個地方,在船頭的雪影之中,看到賈寶玉俯身下拜,然后隨一僧一道,在雪地里飄然而去。賈政追過去,雪地上毫無蹤跡,“大地白茫茫一片真干凈”——這種凄涼入骨,比高駢的詩歌不知道又冷了多少分。高駢,雖然是晚唐,但畢竟也是生活在唐代,那是一個瘦死的駱駝比馬大的時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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