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2月15日，作家鄭淵潔在其微博宣布：1985年創(chuàng)刊的《童話大王》雜志2022年1月?？?，并附上《鄭淵潔寫給三個商標的一封信》。

在微博上，鄭淵潔解釋了停刊的原因：“我要對36年來支持《童話大王》月刊的千百萬讀者朋友說聲對不起，抱歉已經66歲的我精力有限，只能通過停止寫作《童話大王》月刊從而拿出全部精力去和第7197328號皮皮魯商標、第8229932號童話大王商標、第5423972號舒克商標斗爭維權。”

▲12月15日，鄭淵潔發(fā)微博宣布，1985年創(chuàng)刊的《童話大王》雜志2022年1月?？?。圖/鄭淵潔微博截圖

鄭淵潔這則“官宣”，在微博上引起巨大反響。有網(wǎng)友轉發(fā)微博留言：“剛剛醒來看到《童話大王》停刊的新聞上了熱搜，怔了好久不知道說什么，理解鄭爺爺因為年齡和精力的無法顧及，但，仍覺得，童年結束了。”

《童話大王》月刊已發(fā)行36年，鄭淵潔筆下的皮皮魯、魯西西、舒克、貝塔等形象，影響了幾代人。2021年12月的《童話大王》月刊上，刊登了《鄭淵潔揮淚寫的一封信》。

“我是一邊流淚一邊寫的信，維權路太難了。”鄭淵潔在接受新京報記者采訪時說，他一共有672個侵權商標。“有讀者問什么時候能再看到我寫的童話，我告訴他們，如果所有商標維權成功，我說的是672個商標都維權成功的那一天，如果我還沒到一百歲，那么我會宣布復刊。”鄭淵潔說。

說三個商標逼?！锻挻笸酢罚稽c不夸張

新京報：你在微博上說《童話大王》月刊要于明年1月?？瑸槭裁醋龀鲞@個決定？

鄭淵潔：?？乙埠茈y過，傷了讀者的心。但我沒有別的辦法，這些年商標維權讓我精疲力竭，我沒有更多的精力來寫作。前些年我做了一個決定，就是我寫出來的新作品在全部商標維權成功之前不拿出來發(fā)表，已經積累了幾百萬字。

這個（?？┮蚕肓送﹂L時間了，其實我給這三個商標寫這封信的時候，是一邊哭著一邊寫的。說三個侵權商標逼停創(chuàng)刊36年、發(fā)行量逾兩億的《童話大王》月刊，一點也不夸張。

新京報：?？€有其他原因嗎？比如跟現(xiàn)在傳統(tǒng)刊物衰落有沒有關系？未來還會復刊嗎？

鄭淵潔：沒有其他的原因?！锻挻笸酢返匿N量挺好，一年至少幾十萬冊?！锻挻笸酢废喈斢谖业暮⒆?，已經36歲了，?？瘜ξ襾碚f也是艱難的選擇。每天都有不同的讀者來問我，什么時候能夠再看到我的作品。我對他們說，如果所有商標維權成功，我說的是672個商標，那時候我還沒到一百歲，我會宣布復刊。

▲2021年12月的《童話大王》月刊。受訪者供圖

新京報：你是什么時候發(fā)現(xiàn)商標侵權的？什么時候決定維權？

鄭淵潔：1981年，我原創(chuàng)了皮皮魯和魯西西，1982年原創(chuàng)了舒克、貝塔。從那以后，就有無數(shù)個人和企業(yè)，拿我原創(chuàng)的這些文學作品人物惡意注冊商標，用于銷售他們的商品，種類也是五花八門。

曾有讀者問我，“是不是你在我們家鄉(xiāng)江蘇，有舒克貝塔寵物用品有限公司？”“你怎么還賣豬皮肉呢？”福建還有一個人注冊了“皮皮魯”畜類人工授精商標，這讓我非常氣憤，讀者也認為我對自己原創(chuàng)的文學形象不珍惜、不愛惜。還有人用皮皮魯?shù)拿Q在河南開了餐廳，讀者以為是我開的，進去吃，結果吃出了頭發(fā)，來找我投訴。

我也問過律師，如果這些未經我授權注冊的商標用于經營他們的商品，出了問題我會擔責嗎？律師說，“如果你能證明你不知道這個商標，你是不用擔責的。但是如果你知道了，你不吭氣兒、不維權，放任這個餐廳繼續(xù)開下去，等于讓消費者認為是你授權的，你就要擔責。”后來我開始維權。

建議對商標審核員建立追責制度

新京報：這些年關于你維權的新聞不斷，比如實名舉報盜版書等，這兩種維權有何不同？

鄭淵潔：《童話大王》1985年一創(chuàng)刊就出現(xiàn)盜版，之后每期《童話大王》雜志幾乎都有律師維權聲明。我聘請了很多律師，其中絕大部分律師都是我的讀者，他們都說是受到《童話大王》上律師角色的影響，后來從事了法律工作。

我還是反盜版形象大使，盜版書的維權這些年我一直在堅持，也感受到了國家打擊盜版書和其他保護知識產權方面的進步，比如剛開始打擊盜版書很難，我查到了印刷盜版書的窩點，警察到了現(xiàn)場，發(fā)現(xiàn)盜版書總額不到30萬元，就不能入刑，只能行政處罰?，F(xiàn)在基本上打個電話就能維權成功。我記得去年打電話舉報有賣我盜版書的網(wǎng)店，最終10個人被判刑，被列為淮安“2·22”特大侵犯著作權案。

商標侵權是從1995年開始的，等于說在《童話大王》36年的生命中，經歷了26年的商標侵權事件。

最開始，我以為商標維權就像打擊盜版書一樣，挺容易的，后來發(fā)現(xiàn)不是，商標領域還是一片亂象。比如前段時間引起熱議的“潼關肉夾饃”維權事件，《商標法》規(guī)定，縣級以上地名不能注冊，但為什么“潼關肉夾饃”還能注冊成功？這說明商標審核人員的自由裁量權過大。

這些年我的維權經歷也能說明這個問題——同一個商標，有一個地方的造紙廠注冊舒克衛(wèi)生紙商標被駁回，但在另一個地方，一個廠子就成功注冊了舒克內衣商標。所以我建議，應該建立對商標審核員的追責制度。

通過這些年的維權，我把《商標法》已經全文背下來了，出庭幾乎沒有律師能辯得過我?，F(xiàn)在遇到惡意注冊的商標，當事人雖然可以反駁，可以提出異議，可以提無效，但是要交錢，要花精力。我的一個商標平均維權時間是6年，最長的一個是14年，一個商標維權平均要花9萬元。

672個商標維權成功16個，還會繼續(xù)堅持

新京報：672個侵權商標中，為什么你強調是三個侵權商標逼?！锻挻笸酢吩驴?？

鄭淵潔：維權這么多年，672個商標中，我維權成功的大概是16個?？梢哉f，最近三年是最讓我焦頭爛額的，我認為這三個商標是導致《童話大王》?？淖钪饕颉?/p>

這三個商標，皮皮魯是2010年被注冊的，童話大王是2011年被注冊的，舒克是2009年被注冊的。其中，皮皮魯被成都的鄒某注冊用于售賣豬皮肉，當時我在公告期就發(fā)現(xiàn)了這個情況，還去了當?shù)氐纳虡司?，但工作人員不受理。我還記得當時工作人員的原話是：“他是賣豬皮肉的，你是寫童話的，井水不犯河水，把皮皮魯印到包裝袋上還是為你做宣傳。”

這個維權可以說是“三起三落”。我向國家商標評審機構申請對該商標提起無效宣告，2019年3月，該商標被裁定無效；鄒某訴至北京知識產權法院，2019年8月，法院判決裁定無效，發(fā)回重審；2019年9月，評審機構不服法院判決，上訴到北京市高級人民法院，2020年2月，終審判決維持原判。2020年3月，評審機構裁定鄒某注冊的商標可以繼續(xù)使用。

我決定繼續(xù)保護自己的知識產權，已經將商標評審機構起訴到北京知識產權法院，今年7月開庭了，現(xiàn)在還未判決。

新京報：有人說，鄭淵潔40多年的寫作生涯，打官司用了30多年，對于一個作家來說，是不務正業(yè)。你覺得這值不值？

鄭淵潔：不能任憑別人去侵犯我的文學創(chuàng)作成果。我打的所有官司，都是在保護知識產權。我覺得，要把中國制造變成中國創(chuàng)造，得有文化實力，優(yōu)秀的文學作品也是國家靈魂。我想，保護知識產權也是在保護國家靈魂，壯大國家文化實力。這也是構成文化強國的一個方面。

所以，雖然維權的官司很難打，但我還是會堅持打下去，不惜《童話大王》雜志?？?，全力以赴去應對。

觀點

36年672個商標被惡意搶注，

“童話大王”維權怎么這么難？

文/龍之朱（媒體人） 編輯 徐秋穎 實習生 武鑫 校對 危卓

已發(fā)行36年的《童話大王》即將?？?，今年的12月刊成了它的絕唱。該刊創(chuàng)作者鄭淵潔表示，從2022年1月起，停止寫作《童話大王》月刊，拿出全部精力去和第7197328號皮皮魯商標、第8229932號童話大王商標、第5423972號舒克商標斗爭維權。不過，他也表示如果維權成功，會宣布復刊。

據(jù)披露，鄭淵潔筆下的皮皮魯、魯西西、舒克、貝塔等文學角色，均無幸免，目前共有672個知識產權商標糾紛。這些商標中有維權成功的，最短的耗時6年，最長的達14年。如此曠日持久的維權無疑讓權益人心力交瘁。《童話大王》此次宣布?？斒且环N郁積已久的情緒集中爆發(fā)，應該被社會聽得見。

《童話大王》的影響力不必多言，想想看，如果連這樣一本出刊495期、總印數(shù)超2億冊、陪伴五代讀者的讀物，都很難保障自己的合法權益，則商標保護真的該加力了。6年、14年，這是成功的維權案例，可一個人的人生又能有多少個6年、14年？創(chuàng)造之余，不得不分出精力用來與知識“竊賊”撕扯，尤顯可悲。

這也表明，知識產權被侵犯的情形著實嚴重，已經成為知識生產與創(chuàng)造不可忽視的困擾。而當社會的注意力都盯著一個個火起來的產品，總想著蹭熱度、揩油，必然會損害這個社會整體的創(chuàng)造積極性，并不利于釋放創(chuàng)新的活力。

▲第8229932號童話大王商標。圖/鄭淵潔微博

客觀而言，近年來，雖然我國知識產權保護工作取得了很大進展，但由于知識產權案件的特殊性，涉及商標版權的相關制度還不夠完善，權益人維權仍面臨調查周期長、取證困難、維權成本相對較高等諸多問題。

特別是，很多權益人并不具備打官司需要的時間和精力。像鄭淵潔這樣的維權人，其實已經算得上是專業(yè)的了。據(jù)他所述，他已經能夠背誦《商標法》。即便如此，依然被困在維權的愁城之中，足見當下侵權者的猖狂與維權的艱難。

維權艱難首先體現(xiàn)在侵權成本低。目前的商標注冊仍以在先申請為一般原則，對申請人無限制，搶注成本低，但收益巨大。這樣的設計本來是為了鼓勵創(chuàng)新，且《商標法》也明確規(guī)定不得侵害在先權利原則，最高人民法院2017年頒發(fā)的《關于審理商標授權確權行政案件若干問題的規(guī)定》第22條規(guī)定，在著作權保護期內的知名文學作品篇名，未經著作權人授權，他人不能注冊。

此外，一個商標在注冊時是否構成侵權，在信息時代的語境下，并不難核查。所以，有關部門強化注冊前審核，也是必要之舉。

經濟社會發(fā)展，離不開法律法規(guī)的保駕護航，而在知識產權的爭議上，同樣需要明晰且易操作的規(guī)則，既是為了明確邊界、定分止爭，也是為了呵護并激發(fā)人的合法權益和無窮創(chuàng)造力。

就在12月8日召開的中央經濟工作會議，還專門強調，強化知識產權保護，營造各類所有制企業(yè)競相發(fā)展的良好環(huán)境?？梢姡?guī)范商標申請注冊行為，提高惡意申請商標行為的處罰力度，將對知識產權的保護更進一步。

一個人，一本雜志，36年，千千萬萬讀者的閱讀習慣、共同記憶。這不容易，也不簡單，不該陷在商標維權的泥淖中。